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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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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郡主?郡主?”

柔聲中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,字句都像是穿過雲層從遠方飄來。側躺著的女子輕蹙了蹙眉,蜷著身子仍舊不肯睜眼。

文竹擔憂地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蒼白的司瑯,伸手拂去她額上滲出的冷汗:“郡主?醒醒……”

緊閉著雙眼的司瑯眉頭緊鎖,雙手用力攥住腰下滑落的被子,嘴角張合,眼皮顫動,儼然一副深陷夢中不安難耐的模樣。

見文竹叫不醒司瑯,旁邊縮著腦袋的武竹囁嚅地湊了過來,小聲道:“阿姐,怎麽辦啊?郡主是不是出什麽事了?”

“胡說什麽!”文竹轉頭敲了下武竹的腦袋,瞪他一眼,“郡主只是在睡覺而已。”

“可是有誰睡覺會出冷汗的呀?”武竹委屈地抱著腦袋,輕嘆一聲,“而且阿姐你自己也知道啊,郡主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。”

文竹一噎,本就擔憂的心情更加沈重。

這一點不用武竹提醒,作為隨侍司瑯的人,文竹自然是將一切都看在眼裏。郡主像這樣深陷夢境,久喚不醒的次數,用一只手已經無法數清了。

武竹見文竹沈默,幽幽地嘆了口氣,還要繼續:“自打從人界回來後,郡主她……”

“雖是這樣,但郡主不會有事。”文竹打斷武竹,沒讓他再多言,搖了搖頭,將那些不好的念頭都從腦中趕走,嚴肅看他,“你若真擔心郡主,就趕緊將她叫醒,別瞎想些其它東西。”

“哦。”武竹的話悶在嘴裏到底沒說,垂著腦袋低低應了一聲,繞到床邊後又想起一事,悄咪咪地詢問,“對了,阿姐,郡主那麽大的起床氣,我叫醒她,會不會被揍啊?”

文竹瞪他一眼:“你不叫醒郡主,我先揍你一頓。”

武竹鼓著腮幫子不滿地瞅了眼文竹,轉身拉了拉司瑯的薄被,剛想叫她,卻見床上的人清明地睜著雙眼,視線落在遠處角落,不知道醒了多久。

他楞住:“郡主……”

文竹也看見了,連忙上前:“郡主,你醒了?”

司瑯的手指被薄被勒出痕跡,此時正無力地垂在身側,一雙清澈雙眸斂著眼尾,遙望失焦,看上去沒有半點精神。

文竹不知道司瑯何時醒來,又是否聽見了她和武竹的對話,一時心裏發虛且擔憂,只敢輕聲詢問:“郡主……你可還好?”

司瑯沒有回答,只靜默地躺了片刻。不知過了多久,她無神的雙眼輕輕眨動,唇瓣微啟,嗓音有些沙啞地開口:“文竹,第幾次了?”

文竹一時沒能反應過來:“什麽?”

“我這樣……”司瑯問,“第幾次了?”

文竹終於聽懂,但卻如鯁在喉,心裏憋得難受,半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
司瑯也不強求,轉了個身靠坐床頭,沒有束起的黑發披散身後,因為冷汗的緣故而導致幾根碎發沾濕黏在額際。

司瑯靜靜坐著,文竹沒有給她的答案,其實她自己心裏清楚。說是問她,不如說是在喃喃自語,像方才那樣深陷回憶夢境的事,次數不多,但卻已一次比一次嚴重了。

司瑯不是頹喪的人,不可能任由事態越來越嚴重而不采取措施。在如何貪戀回憶,她心裏也清楚,過去的已經過去,怎麽都不可能回來了。

那些糾纏她的,惱人的夢境,也該是時候……鏟除了。

翻身下床,如瀑的黑發在空氣中掃蕩而過,司瑯擡手一勾一繞,黑發瞬間束好,高高垂落。她眼中重回光亮,神采奕奕,頓時沒了方才頹廢失落的模樣。

“幾時了?”司瑯邊往外走邊詢問文竹。

文竹見自家郡主又重打起精神,高興地不得了,連忙跟上,回答的聲音也洪亮了不少:“回郡主,已經過午時了。”

“我這覺倒是睡得挺久。”司瑯半是自嘲。

出了殿外,濃霧撥開,日光明亮灑下,熠熠一片。司瑯瞇了瞇眼,道:“不必準備吃的了。我洗漱一番,一會兒直接去梵無宮找無左魔君。”

文竹與武竹相視一眼,應道:“是。”

梵無宮內。

無左執把折扇,照舊躺在他殿中小院的碧石床上休憩,聞著酒香佳釀,聽著鶯鳥啼鳴,好不愜意。

他閉著雙眼,將神識放於虛空之中,周游輾轉,輪回不止。可還未等收回,鼻尖就先嗅到一縷沈郁之味,無左勾勾嘴角,仰面從碧石床上坐了起來。

“今日刮的這是什麽風啊?竟將我們連塘郡主吹到這裏來了。”無左笑意盈盈,將折扇展開,放在耳側輕緩扇動。

司瑯冷著一張臉,不客氣地在藤椅上坐下,這回沒有像往常般奪走無左的美酒,只沈默坐著,良久後道:“問你個問題。”

無左挑眉。

“我最近……睡眠不太好,你可有什麽法子,讓我睡得安穩些?”

“睡眠不好?”無左饒有興趣地在嘴中念著,指尖輕點,倏爾笑了一聲,語氣戲謔,“此前兩千多年,未聽聞郡主你有何睡眠問題。怎麽今次去了幾趟人界,就……”

司瑯被無左一副什麽都能看穿的表情瞧得煩躁,一拍桌子打斷他:“廢話那麽多做什麽!就說有沒有解決方法?”

無左點到為止,不想戲弄這個“刺猬”太過火,免得自己被紮傷。笑了一會兒,悠悠詢問:“既然要我幫你解決,那你是否得將情況與我細說一番?”

其實細不細說,無左基本都能猜到導致司瑯睡眠不好的原因,無非是困在夢境中被回憶纏身,不然就是根本無法入睡。

好在司瑯的情況比他想象的好上一些,能夠入睡,但偶爾醒來太過艱難,情況不常發生,但已經漸漸嚴重。

無左聽完司瑯三兩句話的描述,對她跳過夢境內具體畫面和人物的小心思笑而不語,拿著折扇若有所思,而後笑問:“先容我問一句,你這情況,是從人界回來後出現的,還是從……瞢暗之境那時後就有的?”

司瑯抿唇:“從人界回來後。”

無左了然點頭,心中也對其癥結根源如明鏡般清晰。

他悠悠嘆息,佯裝傷心:“你最後一次從人界回來,若我沒記錯,應是十年前了吧?這麽長時間,都不見你來我這梵無宮,這回有了問題,才想著來尋我解決?”

司瑯看穿了無左的“假情假意”,對他裝出的難過嗤之以鼻:“別演戲了,趕緊有事說事,我沒空陪你浪費時間。”

無左“嘖”一聲:“現在可是你有事要我幫忙。”

“是我有事。”司瑯瞇眼:“不過——看你廢話這麽多,不如我換點強硬的手段來試試好了?”

無左扶額投降:“免了免了,消受不起。”

司瑯冷哼。

“既是從人界回來後才出現的問題,那要解決,還得尋其根本。”無左笑過之後,稍稍正色,“十年前發生了什麽,你的夢境中又出現了什麽,這些……不用我來說吧?”

司瑯凝眉,面色有些難看。

無左看了她一會兒,見她始終抿著唇一語不發,不禁心下暗嘆,搖了搖頭:“丫頭,治病先治心。你心尚還未放下,病又怎麽治得好呢?”

司瑯聞言沈默,許久才別開臉,涼涼道:“我沒有什麽心病。”

“有還是沒有,你自己清楚。”無左玩著折扇,神情悠哉,“反正方法我是給你了,至於接不接受,就看你自己了。”

司瑯瞪他一眼,咬牙切齒:“你神叨叨了半天,哪有給什麽方法?”

無左故作驚訝:“我怎會沒給?想睡好覺,就得先治心病,這不就是我的建議嗎?”

“好你個建議!”司瑯冷笑,“我就不該來問你,浪費時間!”

無左被司瑯惡狠狠地斥了一句,也不生氣,靜靜靠著藤椅,手指無意識地輕動。最後見她轉身要走,默了一會兒,忽然喊住她:“司瑯。”

許久未聽無左這麽正經嚴肅叫自己的名字,司瑯一頓,在原地靜了片刻,轉過身來,對上無左投來的視線。

“有沒有想過……再見他一面?”

司瑯背脊一僵,嘴角重重沈下。

“你我都清楚,與其說你是被夢境所擾,不如說是你為回憶所困。日日掛念、糾纏,舍不得,放不下,長此以往,最後只怕會生出心魔。”

司瑯抿著唇,臉色一時難看至極。

“去見見他,好歹過了自己心裏那關,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。”

司瑯閉了閉眼,似是在極力壓抑心中那股即將蓬勃而出的戾氣,她沒有說話,但沈默便等同於承認,她被困住的夢境,確實與那人有關。

只是司瑯靜了許久,最後卻還是搖搖頭:“不必見他。”

“是不必見,還是不敢見?”

司瑯眉頭一跳,斜眼朝無左睨去。

無左聳肩:“罷了,當我沒說。”他問,“你既不聽我的,那打算怎麽處理這睡眠問題?”

司瑯抓抓腦袋:“回去找文竹給我尋幾副藥材來算了。”

“也行,你便先試試好了。”無左不再勸說,轉而一臉輕松愉悅的模樣,司瑯見了不爽,一甩袖幹脆離開。

“等等。”無左喊住她,“有一事你應該沒有忘記吧?”

“何事?”

無左意味深長地笑笑:“再有七日便是魔界彌垠山開山十萬年的賀宴,你可還記得吧?”

原來是這件事。

司瑯道:“早幾百個月前就聽文竹不停念叨了,賀禮都準備好了。放心吧,我記性沒那麽差。”

無左摸摸唇畔,笑容更深:“甚好,那麽那日,記得準時參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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